不回头

女 江苏 南京

长山岛的海与少年(小说)

2015-08-24 11:04:18

【韩十三】长山岛的海与少年

 

一、鱼翅吃多了会变成木乃伊的

2005年7月13日,我跟赵小楼坐在一个名叫“朝天椒”的四川小餐馆里啃泡椒凤爪,他请我,原因是我他妈的被他爸爸打了。用扫地用的塑料扫帚直直地拍在我的脑袋上,拍得我眼冒金星,要不是赵小楼出现得快,我肯定已没现在这么健全。

我一边噗噗噗地把鸡骨头吐在他面前,一边拿眼睛狠狠地白他。

他说,嘿嘿,宋鸽,你生气的时候眼睛是三角形的啊,真可爱。

看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人字拖沙滩裤,穿件短袖衫还要解开两粒扣子,故意露出那鸡肋一样的胸膛,我看着看着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讽刺他说,赵小楼,你爱我爱得也真够六亲不认的啦,都敢跟你爸作对,小心他回家不给你饭吃。

听我说完,赵小楼的笑容突然就僵止在脸上,神情阴暗了许多,像是刚刚死了爹似的。他一边用食指敲击着玻璃桌面,一边低下头来瓮声瓮气地对我说,宋鸽,我知道,只有你不爱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跟他开这种爱来爱去的玩笑。

我说,行了赵小楼,你忧伤个屁呀,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三岁的时候就见过彼此光屁股的模样,早已没有了新鲜感,我要是真爱上你,那才是见鬼了呢。

沉默了一会,我把最后一只鸡爪消灭掉后,抿了抿嘴对他说,赵小楼,我的小桌子和宣传材料还在你家店门口放着呢,你有空给我搬回来吧,我要转战到另一个海鲜店了。

赵小楼的爸爸赵大楼,在旅游胜地长山岛开了一家海产品店,专门向游客兜售稀缺海产,如鲍鱼、海参、鱼翅。

正值暑假期间,我和岛上的一群孩子响应国家号召,保护海洋,保护环境,保护鲨鱼,到处宣讲科普知识,第一站选择的就是赵氏海产店。

我们将桌子立在赵小楼家店门口,自费印了宣传单,向每一个路过的游客大讲特讲——

鲨鱼是存在了5亿年的生物,而在最近的50年里大部分品种已濒临灭绝,请你们不要再吃它的肉,喝它的血了。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们所津津乐道的鱼翅,经权威部门认定其中水银的含量已远远超出了人体可吸收指标的42倍,而且几乎没有什么营养价值,吃多了会变成木乃伊的。

我这样讲一遍再讲一遍,讲得口干舌燥,正想进店讨口水喝的时候,赵小楼的爸爸就凶神恶煞地出来了,拿着一个扫帚追杀我们,追得鸡飞狗跳,把我堵在一个墙角里,拿扫帚拍我。

他说,宋鸽,你爸爸是怎么教育你的,你知不知道你们干的是断祖宗财路的事。

我心想,原来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

二、谁为心事拉起了防鲨网

赵小楼说得对,我不爱他,并不是因为他爸爸是个不懂得保护海洋的卖海产的,我爱的是长山岛上的另一个少年。两年前,他刚从别的地方搬来,在新开发的住宅区买了靠海别墅,看起来挺有钱的。

我依然记得两年前我上高一,班主任将插班而来的他安排到我身边的情形。

他高高的个子,身材消瘦到刚刚好,当他目不转睛、漫不经心地走到我身边坐下时,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淡淡香味。我曾认为每个不拿正眼看我的男生都很酷,当然新来的顾桥也不例外。赵小楼说我这是贱,贱还贱得理所当然。

那时候,我每天上学都会早去半个小时,用一块小抹布把他的桌子凳子擦干净,擦得跟镜子似的,然后托着下巴花痴一般等着他风度翩翩地走进门。

他喜欢用削得很尖的铅笔在方格纸上画简笔画,画上永远是那个头发微卷,眼睛大大的姑娘。我曾对着镜子照过很多次,没发现自己有一根头发是卷的。我想这家伙可能喜欢头发卷卷的女孩吧,那多妩媚多动人啊,于是偷了家里的二百块钱,跑到美发店里烫了一个蘑菇头。

我以为顾桥会因此而多看我一眼,会震惊的,结果没想到最先震惊的那个人却是赵小楼。

他在教学楼前的小道上遇见我,嘴巴张得能塞进两个鸡蛋,接着他捧腹大笑不已,围着我的脑袋摸来摸去,最后来了句,宋鸽,现在世界人民都知道中国是有核国家了,你顶着一颗原子弹就不怕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么。

我踩他的脚,揪他的耳朵,踢他的腿。

后来,赵小楼就给我买了一个帽子,边缘上镶满了珍珠的帽子。我这么说你千万别以为赵小楼有多大方,或者他家里有座金山银山什么的,在长山岛这鬼地方,珍珠并不值钱,何况是凹凸不平,形状极其不规则的那种。

但那帽子我从来都没有戴过,我要顶着一头卷卷的头发站在顾桥的面前让海风吹啊吹的,引起他的注意,不管别人认为我到底有多傻逼。后来顾桥果真就注意到我了,上自习课的时候他小声地对我说,白贝的头发也是卷卷的,就跟你的差不多,不过她的是天生的。她啊,是个很温柔,很漂亮的女孩。

白贝,就是那个每个星期都给他写信的女孩。

顾桥每次收到她的信,都跟得了奖似的手舞足蹈。

虽然他说我跟白贝差不多,但我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他的话含金量少得可怜,很大程度上是在奉承我。那时候他一遍一遍地在我面前絮叨着白贝到底有多漂亮,多温柔,搞得我真的就相信了他的鬼话。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那个叫白贝的女孩,其实一点都不温柔。

赵小楼告诫我说,傻啊宋鸽,人家那样说是在暗示你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你再也没机会……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里叼着一支从他爸爸那偷来的香烟,坐在潮湿的黑色礁石上一呼一吸。远处的海面上飘着几十个白色的浮球,一字排开拉起了防鲨网。他说,他的话其实就跟防鲨网一样,是想把你排除在世界之外。

我伸脚踢他的屁股,我说,胡说八道,我又不是鲨鱼。

赵小楼嘿嘿一笑,在我看来,你有些时候比鲨鱼还凶狠。

他顿一下,不等我说话,又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但是,我绝对不会为你拉起防鲨网的。

不远处沿海公路两旁的霓虹灯渐次亮起,把海面映成了五彩颜色。海风缱绻而来,将他的白色衬衣鼓起好大一个包。有那么一刻,我想,如果眼前的这个男孩换成是顾桥该多好啊。

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肩并肩地坐在一块潮水退却后突出来的岩石上,手拉着手看平静的海面,暗夜流光。

三、顾桥,请你亲我吧

赵小楼第一次在顾桥面前凶相毕露,表现出地头蛇特有的地痞无赖流氓本性是在高二那年夏天。

那时候我头发卷曲的弧度已经变得跟顾桥画里的女孩一样刚刚好,我本以为他会爱上我的。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都扶着楼台的栏杆巴巴地等了近一年时间了,他总该有所回应吧。

我看过很多你侬我侬的电视剧,电视剧中的男女主角,有很多都是在海边的仲夏夜产生浪漫感情的。于是我就想入非非地约顾桥一起到海边散步,想着他能钩钩我的手指头什么的,如果他能顺水推舟俯下身来在我那光滑的大脑门上吻一下,那就更好了。

结果那一天好不容易以“今天是长山岛旅游节,海上会放烟火”的理由把顾桥骗到海边以后,他却拘谨得不行,只跟在我的身后沿着松软的沙滩一直走一直走,走得我的腿都麻了。更多美文请加QQ:846274785

于是我又想起了电视中,男主角为了得到女主角,都会先带她去喝酒,等喝醉了再上下其手的事情。然后,我转过身来,停下脚步看着慢慢跟上来的顾桥。我本想指着路边成百上千的大排档对他说,我请你喝啤酒吧,可是也许是由于心中一直盘算着钩手指吻额头的鬼情节,一开口居然变成了,顾桥,我请你亲我吧!

一句话说完,我们两个人就都傻了。

我觉得海风突然变成了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得我脸好疼。于是赶忙补充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其实本来是想说请你喝酒的,你看,好多人都在大排档里喝酒等烟花呢不是么?

那一天,在沿海路坡度很陡的丁字路口,坏掉的黄色交通灯旁边,我们坐在一家大排档里喝啤酒。

想起海边对他说的那句话,我的脸就变得很烫,我的脸一热我就喝啤酒,吃一只蛤蜊喝一瓶,我想把自己放倒,然后直挺挺地扎进顾桥的怀里,再然后就任凭他摆布了。结果那一次我知道了,有些啤酒喝进肚子里后是会从眼睛里面冒出来的,过滤掉了颜色和温度,变成了冰冷透明的液体。

我一共吃了四只蛤蜊,然后我就醉了,在顾桥面前撒泼,跟条鱼似的吐泡泡。

我说,顾桥,我才不管那白贝是什么样的一号人物呢,你以后少在我面前提她,我不爱听。

我说,顾桥,赵小楼那么喜欢我我都不爱理他,你要好自为之。

我一喝酒说话就清高,说得自己跟个大爷似的。

顾桥不说话,我还在自顾自地絮叨,我说一句再说一句,凳子滑落,屁股一沉就栽倒在他面前了。

迷迷糊糊中他轻轻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俯下身来抱我,半跪在地上,表情很吃力。

他刚把手伸到我的夹肢窝里,试图把我重新抱回到座位上时,赵小楼就如程咬金一般杀出来,抬起一脚踢在顾桥的肩膀上。顾桥痛哼了一声,倒向一边。

赵小楼声嘶力竭地大叫,没想到啊顾桥,人们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看来是真的,你平时挺老实的呀,怎么就这么见色起义呢。

说着话,他那只罪恶的大脚就再次抬起来了,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抱住他的腿哇的一声就是一口。

赵小楼惨叫一声,抱着腿坐在一旁。

我挪到顾桥的身旁,关切地问他,顾桥,你疼么?

他表情痛苦地揉着肩膀,旋即缓缓地站起身来,俯视着我和赵小楼冷冷地说了句,你们两个人无不无聊。

酒醒大半,我低着头,不看他离去时绝情的背影。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被路灯拉长的背影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在确定他已走远以后,坐在地上的我,突然就大哭起来。我想,我终于变得跟赵小楼一样,爱一个人爱到没脸没皮了。

因为旅游节的原因,街上的行人很多,我这么一哭,他们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看马戏表演似的围了一个圈。还有一个搞采访的电视台记者,忙不地把镜头对准了我,估计他是搞“民间趣事”栏目的。

赵小楼走过来,背对着我蹲在我的面前,冷冷地对我说,还不赶快上来,我可不想让全国人民看咱们长山岛的笑话。

我很听话地爬上他的肩膀,他背起我大声叫喊着让围观的群众让路。他说,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的眼珠子抠出来放在脚底下踩……

那是第一次,他变得像只受伤的野兽一般暴躁。

他背着我沿着上下起伏的海边公路,一瘸一拐地走回去,就跟小时候我们去海边拾贝,回来的时候他背我回家的情形一样。只不过那时候,我会把盛满贝壳的两只小篮子用绳子拴起来挂在他的脖子上,走起路,左右摇晃。

那时候,我也不会毫不留情、不遗余力地把他咬成一个瘸子。

远处的海面上第一朵烟花炸响,紫色花火刺破了夜的胸膛,照亮了我的眉目。

赵小楼说,宋鸽,其实今天放学以后我就一直跟着你们,我就知道顾桥那小子会对你图谋不轨。

我不语,把脑袋轻轻地贴在他的后背上,歪着脑袋看成千上万朵烟花,眼泪沿着鼻尖滑下来,落在赵小楼的衣服上。

他微微一愣,然后换上平常那种开玩笑时没正经的口气对我说,宋鸽,你可千万别往我后背上流口水,那是新买的。

四、他讲完这些,眼圈突然就红了,我的心也为之一紧。

如果说赵小楼把哭得梨花带雨的我从一大群看笑话的人中背出来就算是对我好,那么他的这种好在千千万万个好中就显得太平常了,平常到第二天我酒醒以后就捎带着连同顾桥的绝情一同忘记。

这不,当我再次坐到顾桥身边以后,依旧在笑,冷暖都不自知地呵呵傻笑。

我说,顾桥,昨天晚上我喝醉没说什么疯话吧。

他一边一笔一画地给远在千里之外的白贝写着信,一边对我漫不经心地摇摇头。

他在写给白贝的信中用铅笔画卡通鲨鱼,并且注解说那种鲨鱼的名字叫大白鲨,长山岛的水族馆里就有一只,他还曾经去看过。他说,大白鲨的数量在渔民的捕杀下迅速减少,就快要灭绝了,这很让他揪心。他还写到了海豚,海豹和海狮。

他写这些时全神贯注,高耸的鼻尖上面布满细密汗水,以至于我在旁边偷看也丝毫没有引起他的察觉。

那时他买了很多书,大部分都是关于海洋知识的,跟我聊天聊的最多的事情也是这些。印象中最为深刻的是他给我讲的关于海豹的故事,他说海豹是一种极具同情心的动物,北极的爱斯基摩人猎取海豹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挺挺地躺在冰面上装死,等海豹从洞里钻出来爬到他们身边用身体帮他们取暖的时候,就用小小的锤头敲它们的后脑勺,把它们敲死。

讲完这些,他的眼圈突然就红了,我的心也为之一紧。

我想,顾桥可真善良啊,像他这样的男孩,肯定会喜欢那种特有爱心的女孩。更多美文请加QQ:846274785

于是,那段时间我躲在家里,偷偷在网上收集了许多关于海洋动物的知识,然后做成宣传材料,串联了一大帮人跑到赵小楼家的店前劝游客不要买鱼翅。结果就发生了最开始的那一幕。

现在想想当初之所以选择把赵氏海产店选为第一个站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赵小楼,我知道就算捅出天大的篓子,赵小楼也会罩着我的,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五、赵小楼,我并不是好欺负,我当时只是想不明白这么漂亮一小姑娘,难道漂洋过海,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就是为了扇我一巴掌

顾桥很为难地告诉我说白贝要来长山岛,是在暑假结束前的第二个星期。

我笑着看着他说,来就来呗,你没必要向我报告啊,每天来岛上旅游的人多了,多她一个也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这岛又不是我们家的。

我说话的时候故意把语气放得轻松再轻松,不让他看出一丝一毫的不自然,其实我很紧张,顾桥每次一提到白贝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就很紧张。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又不是小三我为什么要害怕?

然而顾桥接下来的一句话,我就知道他为什么要专门把这件事情跟我说了。他说,其实,其实白贝告诉我说,她这次来长山岛,主要是想来看看你。

我噎住,深呼一口气,来看我?

恩。他说,脸上闪现出尴尬表情,我在信中经常提到你,她说对你很感兴趣。

我心想完了,这家伙肯定是想在白贝面前证明自己多有魅力,说不定连上次我请他亲我的事情都和盘托出了。

罢了,这样也好,好金不怕炼,好花不怕比,说不定她见了我之后就自惭形秽地放弃顾桥了呢。

我这人太乐观,所有事情都愿往好的方面想,赵小楼曾经说过,这叫自以为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那一次,我真的又自以为是了一回。

2005年8月3日,我记得那么清楚。

这一天,我、顾桥还有赵小楼一起去港口迎接白贝,为了讨好顾桥我甚至还买了一束花,场面搞得挺隆重,跟迎接国家领导人似的。

结果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白衣飘飘,貌若天仙的白贝,刚一下船就给了我一巴掌,并且郑重其事地告诉我说,以后离她家的顾桥远一点。

虽然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我,但直到现在,我也不得不承认她很漂亮。

那一天,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之后我就傻了,愣愣地站在原地,居然忘记了还手,花朵跌落在地上,又被顾桥拖白贝走时凌乱的脚步踩碎,很难看。

后来,赵小楼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说,宋鸽,我记得你不是很凶悍的么,平常跟条鲨鱼似的,对付起我来招招致命,怎么现在面对真正的小情敌倒下不了手了。

后来,我站在人流来往的港口旁边,趴在赵小楼的肩膀上哭泣。我说,赵小楼,我并不是好欺负,我当时只是想不明白这么漂亮一小姑娘,难道漂洋过海,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就是为了扇我一巴掌?

我说,顾桥以前不是说她挺温柔的么?

沿着赵小楼脖子与肩膀形成的夹角看过去,十几米开外的道路两旁开满了红白两色的细小蔷薇,枝叶繁复纠葛,一如我心情。

赵小楼主动说要请我喝酒。

我记得上次醉酒事件以后,赵小楼曾告诫我说再也不要喝酒了的,说我喝多了容易说胡话,没原则。为了彻底杜绝我借酒消愁,他曾从海产店里偷偷搬出了一整袋干海蜇,分装在几十个小方便袋里,挨家送给路边的小吃摊,并且明令告诉他们说以后见了宋鸽千万不要卖酒给她。

想到这里,我的眼睛竟泛起雾气。

说是请我喝酒,赵小楼自己却喝醉了。

他喝醉酒的时候状态比我好不到哪去,我跑到小吃摊厨房里为他讨醋醒酒的时候,一个不留神,这家伙就跑到马路中间坐着唱情歌去了。

小老板和我两个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拖死狗似的把他从车流穿梭的马路中间拖回来,然后他就乖乖地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的脸哭了。我知道,这家伙一定还记得刚才白贝打我那一巴掌。他从小就跟个保镖似的护着我,不许任何人欺负我,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慢慢地觉得他对我好是理所当然的。

我记得小时候,岛上有一家姓陈的居民,他们有一个儿子从小就很高大,夏天我们一起去海边游泳的时候,他学着电视里流氓的模样轻轻地捏了我屁股一下。于是赵小楼就不愿意了,在自知不是陈家小子对手的情况下,晚上偷偷地溜到岸边把他们家渔船凿了一个洞。幸亏第二天一早这事就被陈氏夫妻发现了,要不,肯定会出大乱子。

赵小楼泪眼蒙眬地看着我,许久才懊恼地说道,对不起宋鸽,我今天没能保护你,白贝她是个女的,我从来不打女人的。

我淡淡一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我说,没关系的赵小楼,你比顾桥强多了,他不是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么?

六、那时候,我一定会高高兴兴地告诉他,我愿意用做他女朋友的方式来报答他,哪怕那个往白贝的裙子上喷墨水的计划流产了也没关系

白贝在长山岛一共待了六天,临走的那一天,赵小楼和我约好了去港口为我报仇。他用一支以注射器原理设计的自来水笔灌满墨水,打算悄悄地挤在送行的队伍之中,等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喷她一身。

他把这个计划说给我听的时候一脸坏笑,样子像极了一个单纯的孩子。

他说,宋鸽,我为你报仇雪恨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呀,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我拧他的耳朵,踩他的拖鞋,踢他的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然而那天赵小楼最终没有完成这个光荣而艰巨却又带着一点小坏的任务,他好不容易从人海之中挤出来,自己的脸和衬衣全变成了蓝色的。他苦笑一下看着我说,旅游旺季,送行的人太多,不知道什么人推了他一把,他手一抖墨水就直直地朝着自己的脑袋喷过来了。

于是我们就坐在岸边的沙滩上望着远去的白色游轮,像怨妇似的诅咒白贝。

他说,伟大的波塞冬,请掀起巨浪,把那个名叫白贝的姑娘带走吧。

我接着说,让她去做您的奴隶,为你洗衣,做饭,端洗脚水……

我们一人说一句,旋即相视大笑。

然而二十分钟后,岛子上空居然响起了尖厉的警报——长山17号游轮,在西南方向5海里海域突然起火,急需救援!水性好的岛城居民可自发前往协助海岸救护队……

赵小楼和我的笑容僵止在脸上,我这一辈子许过好多愿望,从来都没有实现过,没想到今天却一语成谶。

震惊过后,港口处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们开来了自家的渔船,拿来了救援的绳索。

船只出现事故,岛民无偿救援,是长山岛的传统。

望着越聚越多的渔民,赵小楼再也按捺不住。他一边向着附近的一艘快艇跑,一边大声地对我说,宋鸽,你乖乖回家去吧,我去救人了。

赵小楼的水性好是我深知的事情,八九岁的时候他就能一个人游过防鲨网,或者跟随渔船潜水打捞海参和海胆,我却不知道,赵小楼此去,却再也没有回来。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跟我多说一句话,脸上还带着本打算恶作剧的蓝色墨水。

事后,官方的统计证明,在这次由于游轮管道老化引发的大火沉船事故中,一共死了七个人。

滞留在岛子上参加追悼会的白贝告诉我说,她被救上另一只渔船的时候曾经看见过赵小楼。那时轮船上的火势已经很大,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下海去沿着绳子攀上了已经快要沉没的游轮,接着就发生了爆炸,很快巨大的轮船就沉入了海底。

所以你看,赵小楼从小到大就是这么单纯的一个人,那时他一定是以为轮船沉没是因为自己说了那句话,所以他是那样竭尽全力地想要救出最后一个无辜的人。

赵小楼的遗体没有找到,追悼会上我没有掉一滴眼泪。因为我固执地认为赵小楼还没有死,他的水性那么好,一定是随着水流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等他醒来后,围着辽阔的太平洋游上一个来回也不在话下,然后重新游回到我们的身边。

那时候,我一定会高高兴兴地告诉他,我愿意用做他女朋友的方式来报答他,哪怕那个往白贝的裙子上喷墨水的计划流产了也没关系。

七、亲爱的赵小楼,你若再不出现,下一秒,我就会哭了……

十月,长山岛淘汰了一大批老旧的游轮,换上了一批崭新的黄色轮船,醒目的颜色时时警醒着世人。

赵小楼百日祭奠那一天,远在另外一个城市的白贝专程坐船来祭拜他。她买了各色花朵,和顾桥手拉着手站在赵小楼小小的大理石墓碑面前。那一天,白贝一直劝我不要哭不要哭,可是劝着劝着自己却哭了。

白贝走的那天,码头上前来参加祭奠的人流依然很多,但他们却都穿着素色的衣服,井然有序地排着长队,再也不像当初那样挤得某一个少年,不得不把蓝墨水喷到了自己脸上。

长山岛上开始飘雪的时候,赵小楼的爸爸赵大楼卖掉了经营了整整二十年的海产店,他把一沓落满灰尘的宣传材料交到我的手上时对我说,宋鸽,你的东西终究还是得还给你。

其实那时候我是想问问他的,我想问问他,原本属于我的那个少年呢。

可是我知道,他也不知道。

我一个人坐在阴冷的海岸边,戴宽松的毛线帽子,帽子的边缘缀满了珍珠,风吹来时会发出哗啦啦好听的声响。

我开始排山倒海地想念那些与赵小楼一起经历过的从前,每想一次都会感到彻骨寒冷,我想念他的坏,他的好,想念那本以为不值一提的拥抱。

我想喝醉,路边的小吃摊真的很守信用地不卖给我一滴酒。

顾桥来劝我回家,我第一次对他大喊大叫,我说,顾桥,你滚啊,你给我滚。

其实,我不是单纯地想要喝醉,不过是想要喝醉后,赵小楼背我回家。

我对着辽阔的海面大声呼喊赵小楼的名字,声音却卡在喉咙里面,如同撕裂的锦缎。

亲爱的赵小楼,你若再不出现,下一秒,我就会哭了……